赚着北上广的钱,在小城市生活,才是人生赢家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好好虚度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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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虚度er 好好虚度时光 来自专辑coralsky专栏
周六的晚上十点,下着零星小雨,我和朋友凯茜在大学路道别。
下周她就会飞回老家,告别上海,这个她曾生活了20年的城市。
这是她回乡之前,我们的最后一次会面了。
但隔不了多久,半年,最多一年,我们还会再见的。
因为虽然她离开了上海,工作却留在了这里。
文 | coralsky编辑 | 西脑包花▲ 主播/ 夏萌 ,配乐/《Beside The Spring》《Loving Strangers》
01.
在我们约出来之前的几周,凯茜正忙碌地收拾着房间,打包各种物品。
20余年积累的零零碎碎化成了十七、八个快递包裹一一被寄回老家,其余的物件扔的扔,送的送,或者被挂到咸鱼上。从塞得满满当当到整理得清清爽爽,清空了居住了几年的一居室。
这个地方对她而言,不是出租屋,是家。
不过,现在它又变成了出租屋,靠近真如,房租3600元一个月。
在前几年经济高位时,并不算太高。然而经历了经济下行以及突如其来又貌似没完没了的疫情,这个数字看着还是挺扎心的,毕竟,在她的老家,可能很多人一个月的收入也没有这个数字。
我们认识有十年了,几年前,她自己创业,开了一个小公司,主要是帮公司或企业做线上宣传推广,前几年也赚了一些钱,这两年因为大环境的原因,成本和运作压力倍增。
原来一个单子就能赚几个月的房租,现在可能几个单子才能赚出一个月的房租。
我竟然也有失落感,似乎失去了一个一同奋斗的战友。在一个城市一点点积累出自己生活过的痕迹,然后,又一点点消除这些痕迹,似乎从未在这里生活过一样,那么,在这里历经过的时光,算什么呢?我们随意聊着,“就这样回去了?不后悔吗?"我问道。
“肯定是有啊,但是为了尽孝吧。从前几年开始,爸妈就一直催我回去,年纪大了,身边希望有个人可以照料,另外,在上海没有房子,也一直是落不下来的感觉。”
“接下来打算干嘛呢?”她的老家是一个美丽的南方城市,以甲天下的山水出名,当地经济主要靠旅游业和服务业,与她现在做的事几乎没有什么大关联。
▲ 凯茜家乡的杨梅硕果。
“继续做线上推广咯,这几天跑客户跑得腿快断掉。总之,回去之前先把客户关系维系好,该打招呼该关照的都跑了一遍。反正在老家,只要有电脑,有网络,之前的项目一样可以推进。人回去了,但事业和工作重心还是在上海的。”
之前我们其实聊过这个问题,或许是早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逃不过父母的催促而回乡,她很早就开始为这一天作准备了。
临行前,除了亲自把重要客户都拜访了一遍,她还拜托了一个信得过的朋友帮她跟进客户,开会或提案之类,我则答应她帮忙收发快递等杂事,把能够安排的都安排妥当了。
与此同时,她开始看起短租公寓的价格,计划着多久来一次上海出差。短租公寓一个月的价格大约在3~4千,和之前的房租差不多,加上机票共5~6千,这样算下来,一年来个一两次也是可以承受的。
从心里头来讲,她其实是不愿意回去的,二十年来已经适应了这个城市的生活,也有自己的社交圈和资源。
不过,既然决定了,她也想开了。
“其实现在回去对我也有好处。疫情对于公司的影响还是挺大的,回去会轻松一些,吃住在家里,没有房租和一些大的开销,也能照顾家人。在上海的话,工作忙,没时间做饭,回去之后有人给做饭,也挺享受的。”关键是,回去之后,也可以继续在上海的工作。
十几年在上海工作积累的经验和见识,还是要继续利用起来,凯茜打算回去之后再做做短视频,推广当地旅游,说不定还能和上海的业务有所关联。
我从心里认同,在这样的一个时刻离开一线城市,未必不是一个好选择。
留下来的人不一定不辛苦,离开的人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疫情只是催化剂,背后,可能是一线城市生活的日益艰难,对照着二三线城市的逐步发展,在一线城市获得工作机会赚钱,在故乡或其他城市生活,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02.
凯茜并不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离开上海,又把工作留在上海的人。
Jay是我的另一个朋友,软件工程师,在上海工作过几年。
前年,他把家搬回了湖南岳阳,一个很宜居的地方。他搞了个小公司,而项目和客户,仍然是在上海时服务的那些。他会不定期自己开车,回到上海开会或洽谈项目。
Jay说,在上海房价太高买不起房,不如回老家,上海房价的一个零头在老家就可以买到不错的房子。软件开发的工作,也并不需要留在上海才能做。
在老家开公司运营手头的项目,可以降低成本不说,生活也还是舒适的。
坐高铁到上海只要6个小时,但Jay选择了时间更久的开车往返,朋友圈偶尔会看到他记录从岳阳到上海的途中风景。我其实非常能理解他的感受。
作为一名自由职业者,虽然在魔都有自己的房子,但是这两年我在老家居住的时光,日益见多。尤其是疫情爆发之后,我足足在家住了小半年。
在这期间,我的工作量反而比前一段时间在上海时还大,还完成了几次在线会议,一次视频面试——另一头连接的是上海合作对象或伙伴。
在故乡的那段时间自然是舒服而闲适的,虽然它只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北方三线城市的新区,但是环境非常不错。出门15分钟就是一个很大的公园,春天开满了迎春花和桃花,有大片的草坪。再走远一些还有一条河,河边长满蒲公英,我经常在午后带了野餐布,在草坪上躺着晒太阳,放空,发呆。
▲ 我经常去野餐和放空的大草坪。还有居住空间。
三个人住90平米的房子和一个人住30平米的感觉,完全不同。
每当我回到魔都30几平米的家,就有点沮丧和头疼,为房间里塞得满满的杂物,以及狭仄的厨房、卧室及洗手间。
我已经努力扔掉了很多东西,但仍感觉心被塞满了。一线城市在日间消耗着上班族的精力和头脑,午间以外卖来剥夺他们的健康,夜间以狭窄的居住空间压榨着人们的舒适度。
年轻的时候,人们可以为了梦想而努力工作,忍受着合租房的喧闹和促狭,但是工作了十年八年之后,某一天,他们会发现,居住空间的舒适度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生活的幸福感。
▲ 家乡的河边总有人在钓鱼。
我在前两年最开始做自由职业者时认真地想过,把自己的小房子租出去,搬到上海郊区或周边租个大点的高层公寓,需要时再进城。后来没有付诸行动的原因是,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加上我经常要看演出会晚归,住得太远非常不便。
不过我仍然时不时地考虑,搬离上海这个选择。
随着中国的交通越来越发达,网约车、飞机、高铁、地铁搭起了一张完美的交通网,通常最多只要“2H+2H+2H”,就能完成从故乡的家到机场,乘飞机,再从机场到一线城市市区的行动轨迹。
有形的交通“网”和无形的互联“网”,将一线城市的工作延伸并发散出去至各地。以镜头记录普通人生活百态的日本摄影师都筑响一曾有类似的表达,在1990年代的日本,所有的工作机会都在东京,农村的孩子必须到东京才能实现艺术梦。但现在有了互联网,一切都不同了,可以住在家乡,在网上出版、销售小说,或发布单曲。在互联网时代,东京开始失去吸引力,他感觉中国的大城市也是如此。
03.
并不是只有自由职业者或创业者,才能选择这种生活方式。
依蔓是创意品牌“三明治”的主理人。一个月前,她刚从编辑部所在地上海搬到了苏州,在朋友圈里,经常能看到她分享当地的生活点滴,路边的杂货店,苏州的老巷子,上山采杨梅,带着一种人情味十足的烟火气息。
▲ 依蔓在苏州的日常点滴。
她所在的编辑部有五位全职员工,几乎都是30岁上下的年轻人。
编辑部的工作模式是开放式的,去年三月开始,就开始实行在家办公了,当时公司还在运营着一个文创小店,必要的时候,编辑们会聚在一起值班开会,那时他们还都在上海。
到了今年,他们在工作方式上又走出了新的一步。年初疫情爆发时,编辑部的几个人分散在天南地北、国内国外的五个城市,从捷克到英国到中国的各个城市,开始进入远程工作的状态,但这种状态丝毫没有耽搁工作,春节以来几乎没有断更过。这反而给了三明治的老板一个启发,搞创作的年轻人不应受限于某种固定的工作模式,多出去走走看看,选择最舒服的生活方式,反而对创作有益。
因为疫情,文创小店也暂时关闭,更是不需要看店或打卡,于是,近乎一半的成员选择搬离上海工作。
依蔓在上海的时候,居住在一间新华路上的老房子里面,房间不大,但还舒适。
五月份房子到期,加上疫情,让她思考起搬家这件事。她理想中的住处是步行范围内就有大型的综合性书店,能随时去看书,买书;可以是距离上海一小时通勤时间的范围,方便每周回上海开一两次会。
她亲自去嘉兴、杭州和苏州转了一圈看房子,有了大概的印象。她也曾考虑要不要搬到乡下,看过嘉兴附近的村子,不过后来觉得一下子切换到乡村模式可能有点过了。
最后选择苏州,是因为那里的诚品书店。
疫情期间管控严格,看房颇有不便,但好处是可以用平常不可能的价格租到好房子,4000元,曾经上海的狭隘一居室,换成了诚品书店旁边29楼90平米的两室户公寓,签了一年租约。
现在,依蔓住在一个悬浮于地面之上100米的房间之内,朝南,尽管还不确定一年后自己是否会继续住在这里,她也将两间房间分别粉刷成喜爱的森林绿和珊瑚橘。
她还有了一个朝南的大阳台,放上一个古色古香、缀满诗词的灯,晚上这就成了她的书房,与苏州这座城的风格很是相称。她仍旧爱去咖啡馆,苏州那些建在园子的、满目青翠的小馆,可以让她清净地工作一个下午。
▲ 依蔓古色古香的夜晚书房。
编辑部如果有在上海的工作要处理,她就每周回去一两次,开会,见人,有时也听听音乐会或参加各种活动。
苏州到上海高铁最快只要20几分钟,有时甚至比住在上海市郊到市区还快。她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最近让她感动的一件事是,苏州政府对于本科及以上的租房者还有不同程度的补贴。
在依蔓看来,疫情是加剧打破了“一定要生活在一个地方、一定要维持一个很稳定的生活”的幻象。
离开上海,并不是因为不再喜欢它,也不是逃离,而是人生到了不同的阶段,对于生活有了新的感悟和需求之后的判断。
▲ 参观展览,常在其中寻得感悟。
依蔓的同事胖粒,最近直接回到了自己的老家,湖北恩施。
她搬回了真正的乡下,有山有田,家人和邻居们都要下地干农活。
由于疫情,她三月份才从境外回到上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抗着疫情和低落的情绪。除此之外,房子也到期了,两个月后,胖粒从上海回到了恩施。
决定不难,工作继续,有台电脑就行。和“三明治”续了全职约之后,她把一部分行李放在上海的同事家,非常轻松地离开了上海。
▲ “电脑在手,天下我有。”在恩施的家里,她继续写作、采访、做直播,乡村生活看上去诗意的背后,是依然要努力工作的现实,以及交通的不便,资源的稀缺。
这段经历,被她写进了文章《有台冰箱就好了》:“复杂,很复杂,我说。我感到我的脑子里充满了困惑。你问我喜欢北京和上海吗?它们给你的感觉是什么?我可以用很简短的话表明我的态度。但这个村子,这个县,不是‘白天’和‘夜晚’,而是‘薄雾时分’和‘黄昏’。”
“回到农村是什么感觉呢?我终于有点明晰的感受了,你会感知到一种原始的欲望。你会想出人头地,你会想改变那悲哀的现状,你会想做点什么去挽救那只公鸡,你会希望一个人的生活能拥有电饭煲。你会想要一个人不用等到80岁就住上新的房子。你会期盼一个人不去大太阳下摘茶叶能安心地放松一会。你会想要,一个夏天的大西瓜,不用进水缸里而去冰箱里。”
▲ 胖粒所在村子的黄昏时分。
我不确定胖粒是否会就此留在故乡,并定居下来。
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如果有一天,只要她想,就依然可以再回到上海、北京或其他大城市,就像她从上海回到老家一样。
曾经,那些在北上广打拼的人,心里多多少少都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实在不行了,就回老家呗。
而现在,当他们离开大城市后,从大城市延续下来的工作,又成为他们新的后路:在老家呆不下去了,就再回北上广,工作依旧在,甚至算不上是重新开始,只是重新租房子办些手续。
如果愿意,你甚至可以“居无定所”,尝试在不同城市短居,这已不是gap year,而是gap life。
就像都筑响一说过的一样,人们可以尝试努力去拥有优越的生活、大房子或奢侈品,但也可以选择另一条路——不那么拼命工作,将空余时间都用在自身爱好上。
住在大城市里,是因为它适合你;不过,如果你更想发展自己的爱好,可以搬去安静的地方,比如家乡。人们开始愿意尝试,也更能接受流动的生活,这是时代和经验带来的一种幸运。
本文作者:coralsky,前时尚杂志编辑,现蛰居魔都,写过很多文字仍未觉厌倦,并对任何事物都持有好奇心;摇滚乐迷,日本文化控,展览爱好者……烦恼是兴趣太多时间太少。本文配图均由各受访者提供,版权属于原作者。好好虚度时光发现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公众号:hhxdsg微博:@好好虚度时光荔枝电台:FM1900791原标题:《赚着北上广的钱,在小城市生活,才是人生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