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胡家铭
8月8日下午，在美上市的矿机巨头亿邦国际（美股EBON）召开新闻发布会，董事长胡东在会上宣布，已于上周五（8月6日）向浙江证监局实名举报华铁应急涉嫌严重财务造假、严重信息披露违规，以及实际控制人胡丹峰及其配偶潘倩涉嫌巨额职务侵占掏空上市公司资产等违规问题，并公开了一份一百多页的举报材料。
图1 亿邦国际举报材料目录
图片来源：亿邦国际官方公众号
事件起源于2018年，A股上市公司华铁应急原全资子公司华铁恒安与亿邦国际旗下的亿邦通信（该公司是亿邦国际在国内的运营主体）签订了采购合同，约定华铁恒安向亿邦通信采购8万台云计算服务器，合同总金额高达4.032亿元。
不过，据华铁恒安称，其实际收到云计算服务器只有2.4万台，余下的5.6万台并未收到。此次的举报方亿邦国际则表示，自己已经全部发货。从双方表述结果来看，两者之间存在5.6万台云计算服务器是否交付的分歧，涉及金额达2.822亿元。
8月9日上午，华铁应急（603300）在A股市场开市前发布了澄清公告，称经公司核查，并与实际控制人胡丹锋及其配偶潘倩确认，公司不存在涉嫌严重财务造假、严重信息披露违规以及实际控制人胡丹锋及其配偶潘倩涉嫌巨额职务侵占掏空上市公司资产等违规情况。
虽然澄清公告已经发布，但仍未能阻止股价开盘即跌停事实。截至收盘，华铁应急股价收于10.30元，下跌了9.97%。
图2 华铁应急近期股价走势
华铁应急全称为浙江华铁应急设备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主要从事设备租赁业务，提供建筑维保设备、建筑支护设备和工程机械设备租赁及配套服务，公司于2015年5月上市。
不过此次亿邦国际举报的事项涉及到比特币“矿机”业务，这一点与租赁主营业务建筑设备租赁显然有不同，同样也与其表述的“云计算服务器”有很大区别（公司在2019年时有5300万元服务器租赁收入）。如果亿邦国际举报“矿机”业务就是华铁应急此前表述的“云计算服务器”业务，那么这显然就有点“挂羊头卖狗肉”之嫌了，毕竟这与其建筑设备租赁业务是有很大区别的。
此外，红周刊记者在调查过程中还发现，华铁应急在处置原子公司新疆华铁恒安建筑安全科技有限公司（简称“华铁恒安”）资产时，对于股权的转让和服务器固定资产的残值计量，亦存在较多蹊跷之处。
华铁恒安股权转让之谜
此次双方“攻防战”的核心是华铁应急原子公司华铁恒安（于2019年转让给浙江琪瑞机械设备有限公司）。企查查数据显示，华铁恒安成立于2018年3月14日，注册资本1.7亿，由母公司华铁应急全资控股。
同时，据华铁应急关于上海证券交易所问询函之回复二公告显示，华铁恒安在2018年年内共计采购服务器三次：5月份分别从浙江阿瓦隆科技有限公司和亿邦国际旗下浙江亿邦通信科技有限公司采购服务器5000台和24000台，6月再次从阿瓦隆科技采购服务期7500台，总造价为1.73亿。从服务器数量来看，这三次购买合计达36500台。
图3 华铁应急服务器采购明细
图片来源：公司回复上交所问询函
在当年8月份，华铁恒安再次从三个不同供应商处采购服务器配件，其中从亿邦科技处采购配件30万元。连服务器带配件，华铁恒安在亿邦科技处采购总价达1.04亿左右。整体上，华铁恒安在云服务器上的花费大约有1.78亿元左右。
图4 华铁应急服务器配件采购明细
图片来源：公司回复上交所问询函
有意思的是，仅仅在半年之后，即2019 年 3 月 26 日，上市公司华铁应急召开第三届董事会第十八次会议，审议通过《关于子公司股权转让暨计提固定资产减值准备的议案》。公告称，公司将持有的新疆华铁恒安建筑安全科技有限公司 100%股权转让给自然人陈万龙，转让价格为 1228 万元。
对于此次股权转让，上交所是有疑问的，并对其下发了问询函，提出了“华铁恒安系公司为实施非公开发行股票募集资金投资项目‘建筑安全支护设备租赁服务能力升级扩建项目’设立的全资子公司，其注册资本17,000万元，均由非公开发行募集资金投入。但公司此次公告称华铁恒安主要从事云计算服务器租赁业务，与募投项目不相关。”的疑问。
在问询函回复中，华铁应急表示，华铁恒安所募集资金，全部由华铁科技以增资形式转入华铁恒安设立的募集资金专户，合计 1.7 亿元，全部用于购买募投项目资产铝模及集成平台，未用于云计算服务器租赁相关业务支出。
同时，华铁恒安云计算服务器租赁业务资金来源为母公司华铁科技向华铁恒安借款，华铁恒安用于云计算服务器租赁业务的设备采购等相关支出，均由华铁恒安基本户转账，不存在自募集资金账户支出情况。
2018 年 12 月 21 日，华铁应急将华铁恒安与建筑租赁相关资产按账面价值20508.17 万元，转让予公司全资子公司黄山华铁建筑设备租赁有限公司相关价款已结清。本次转让后，华铁恒安建筑租赁相关资产均转入公司全资子公司黄山华铁，后续仍继续有效运作。
按华铁应急的说法，其1.7亿的注册资金所购买的建筑租赁资产，已经全部转让给子公司，那么这也意味着，华铁恒安剩下的唯一值钱的就是“云服务器”，在转让给自然人陈万龙的时候，其剩余价值仅为1228万元，且经过了正式的资产评估程序的。
可让人疑问的是，从华铁恒安的服务器使用情况来看，大多数服务器使用期限均为200~213天左右（事实上，服务器的使用寿命远不如此），暂时不讨论该服务器是否是比特币“矿机”问题，可即使是比特币矿机，按1年左右的回本周期，以华铁恒安的服务器使用情况看，其使用和折旧状态仍远未到淘汰阶段的。若按照华铁应急的会计政策，服务器使用年限为5年，残值率5%，年折旧率为19%。在使用半年时间后，华铁恒安的云服务器至少也应该剩下90%左右的残值，其价值应该是1.6亿，而不是资产转让时的定价1228万！
图5 华铁应急固定资产的摊销年限和年摊销率
图片来源：公司审计报告
由此来看，在华铁恒安的股权转让这件事上，华铁应急对于服务器价值的折旧计提，其公允性是存在很大争议的。此外，根据审计报告，华铁应急在处置华铁恒安股权时，收到的现金及现金等价物甚至不足一千万，还仅为844.2万元。如此情况下，更让人怀疑华铁应急与自然人陈万龙之间很可能存在其它抽屉协议的可能，否则过亿元的资产也不应该以不到1000万元价格成交的。
图6 华铁应急处置子公司利得
图片来源：公司审计报告
亿邦国际率先“开炮”
实则自身也难保
除了华铁应急在资产转让时存在很大疑点外，此次举报华铁应急财务造假的亿邦国际本身也是有一定问题的，其实际经营状况难尽如人意。
公开资料显示，亿邦国际于2020年6月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其是一家领先的专用集成电路（ASIC）芯片设计公司，也是一家领先的高性能比特币采矿机制造商。但在2019年后，比特币矿机市场受行情影响大幅下挫，加之国内清退比特币矿场举措逐步落地，亿邦国际的业绩出现逐年下滑。
图7 亿邦国际近期股价走势
据亿邦国际财报，亿邦国际在2018~2020年的三个报告期，其营收分别为21.9亿、7.6亿和1.24亿，下降幅度惊人。假设其在此前诉讼中提及的2.8亿元货款是真实存在的，那么这一金额大约占亿邦国际近三年收入比重的12.8%、36.8%和225.8%，显然这笔费用对亿邦国际的收入和业绩影响是相当明显的。
对于亿邦国际来说，公司在诉讼称自己已经发货而未收到货款，这意味着其已经将这部分销售计入了应收账款中，如果这一次诉讼出现败诉，则意味着公司需要全额计提坏账，很显然对当期的利润会出现重大负面影响，对于本就经营不佳的亿邦国际来说，明显不利。
从亿邦国际已披露的部分举报材料来看，他们认为，除了华铁应急已经披露的5499.8万租赁费用，其数个关联人还在其他渠道支付了3135.7万托管费，而这部分费用却没有进入到华铁应急的报表。此外，在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亿邦国际董事长胡东表示：“实际上从我们对矿机运作的回溯和分析来看，华铁恒安方面目前在运行挖矿的矿机绝对不止其实际披露的购买数量。”
总之，亿邦国际认为，华铁应急除了明面上的2.4万台比特币矿机，至少还存在相当数量的比特币矿机被隐藏了。
不过，据前文所述，华铁应急除了在亿邦国际处购买了2.4万台比特币矿机，还通过其他渠道购买了1.2万台矿机，如果从托管费用比例来看，余下的1.2万台矿机仅仅支付了三千多万元，从费用上看，其实还是挺合理的，远远小于亿邦此次提出的已经交付的余下的5.6万台矿机应该产生的托管费用。如果亿邦的此次举报是真实可信的，则意味着华铁应急当年给出的托管费用数据就存在造假的可能，进而也意味着这几年披露的财务数据存在失真的嫌疑。当然，目前来看，亿邦国际还没有更多证据去证明这5.6万矿机是真实流向了华铁应急。
此外，华铁应急此前曾在法庭上表示，双方存在争议的5.6万台矿机的实际收货方是浙江纽博实业有限公司，与自己无关。
据企查查数据，纽博实业成立于2010年7月，注册资金1.47亿元，经营范围包括实业投资，建筑机械设备上门安装，建筑机械设备租赁，与华铁应急经营范围相近。纽博实业公司成立时的注册资金为3000万元，其中，胡月婷出资2700万元，陶中华出资300万元。
2011年4月，胡月婷从纽博实业股东名单中消失，新增了吕东红等7名股东。值得注意的是，在华铁应急的招股书上，实控人胡丹峰姐姐的名字恰巧也叫“胡月婷”，两者是否为同一人，是让人好奇的。
既然胡月婷已经在2011年退出了纽博实业的股东名单，其明面上与华铁应急在业务上又没有明确的关联关系。哪怕现在公司实控人是胡月婷，其就是华铁应急实控人胡丹峰姐姐，如果双方没有业务往来，则也是不能将其视作关联方存在的。很显然，在亿邦国际未能证实纽博实业与华铁应急存在关联关系之前，所提到5.6万台矿机货款的追偿问题是否由华铁应急承担还无法下结论的。
那么，在此次举报前的几年时间里，为何亿邦国际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举报，可为何一直没有发声，而是到了近期才突然“开炮”呢？
《红周刊》记者综合相关信息发现，选择此时发难很可能与中美双方就中概股的信息安全审查一事有关。虽然亿邦科技是比特币矿机制造商，表面上不满足100万用户备案的前置，但其涉足的领域正是极为敏感的加密货币领域，仍属于被监管的重点对象。
此外，从亿邦国际提交的举报材料可以发现，其完全有能力从自己卖出的比特币矿机上追溯到用户信息，因此，亿邦国际理应也属于中概股信息安全审查的范围之内。此外考虑到美国监管部门SEC工作人员还将对在中国有重要业务的公司的备案文件进行有针对性的额外审查，而亿邦国际很可能也在名单之中。
那么，压力又回到了亿邦国际这边。如果不能证实这5.6万台比特币矿机交易的真实存在，那么出现财务造假的很可能的就不仅仅是华铁应急，亿邦国际很可能也是有问题的。
对于亿邦国际与华铁应急之间的纠纷，《红周刊》记者将持续跟踪。
